明月茫茫,夜来应照南桥路。梦游熟处。一枕啼秋雨。
可惜人生,不向吴城住。心期误。雁将秋去。天远青山暮。
――吴文英《点绛唇·有怀苏州》
〝明月茫茫,夜来应照南桥路〞,吴文英的爱情誓言是那般岿然不动,然而苏州爱妾毅然决然地离去,全然不顾他们十二年的感情,让他攒够了伤心与失望。纠结与追想之间,只隔了一层梦的窗纱,永远无法在记忆深处沉睡。茫茫月色仿佛一辆银色的纺车,在纺着南桥路旁已经浪漫的遥想。月光分外洁净明丽,却也把南桥往事点缀得惨白无力。
〝梦向熟处,一枕啼秋雨〞,每一次梦回已经的爱的小屋――苏州西园,日积月累后凝成流离的失望,秋日里寒气吹彻的疏雨,似乎要摧毁折堕吴文英〝梦向熟处〞的全部爱情信仰。〝梦向熟处〞是一位爱情懦夫在攀岩路上经历无法的血与泪,〝一枕啼秋雨〞,是一位爱情懦夫在失望时空里流淌的愁与怨。
南桥路旁苏州西园里芳晨丽日下,新妆漏影与冶袖飘香成了吴文英记忆深处的永久。枕上袅袅婷婷的片时春梦,任由岁月去浮光掠影,如今只能是〝梦向熟处,一枕啼秋雨〞。 躲在某一时间点,磨损一段时光的掌纹,躲在某一角落里,追想让他牵肠挂肚的苏州西园。秋雨暗啼枕席的流年,让这名苏州爱妾的倩影在梦境中摇曳生姿,成了吴文英生命中最美的点缀,也成了深秋时节的深深暗影。
已经的〝熟处〞――苏州西园,是爱情的乐园,而今活脱脱变成了长夜未央的荒原,随着秋雨一起慢慢皓首红尘浮生与人间婆娑。在梦的幻海中寻找爱情散落的灵魂,不变的执着在颠沛轮回中沉沦,刹那的须臾苍老了一段年华。吴文英的爱情幻灭,好比一个女人对丈夫的失望,每失望一次,拒绝一次求欢,后来慢慢地戒掉了愿望,断了暧昧幻象,一个人躺在床上,闭上眼睛一切荒芜……
〝可惜人生,不向吴城住〞,〝吴城〞即苏州,被吴文英视为第二故乡,〝吴城〞既照应了前句的〝梦向熟处〞,也照应了题目《有怀苏州》。苏州是吴文英一生最伤心之地,他不断坚守对苏州爱妾的爱情誓言,完全是从自我的角度考虑,忽视了事物内在的微妙规律。这名苏州爱妾可能是嫌弃吴文英常年辗转于幕府且俸禄微薄,苏州爱妾在陪吴文英到达杭州后的第二年,毅然决然地离开杭州重返苏州。
吴文英苏州情事的事与愿违,让他发出了〝可惜人生,不向吴城住〞的人世感伤。最后吴文英就错了方向并高估了期望,他曾试图用母子亲情挽回这位苏州爱妾那颗淡然的心,失望到了极限所有的热情霎时被幻灭。吴文英的失望是太多渺茫希望后的必然产物,终于用一枚又一枚的硬币,攒够了他爱情之旅一张〝谪迁远戍〞的船票。所有的辛酸与徒劳积累到一个临界点,失望的尽头心便不会随之瞎闹,只是在下一次信誓旦旦时,心里总有一个嘲讽的声音在咕咕作响。
〝心期误,雁将秋去,天远青山暮〞,吴文英的心期与萧瑟的秋意,和大雁一起飞向了旷远的秋空,和远处的青山一起在暮霭中消失。〝大雁〞和〝燕子〞一样作为候鸟,是吴文英词中的常客,如〝十年一梦凄凉,似西湖燕去,吴馆巢荒〞;〝璇题净横秋影,笑南飞、不过新鸿〞;〝思和云结,断江楼望睫,雁飞无极〞。大雁也是音信的意味,如吴文英笔下〝吴鸿好为传归信〞。此外,大雁还是爱情忠贞的意味。吴文英的笔下将愁情与愁心定义为离人的〝心上之秋〞:〝何处合成愁,离人心上秋〞。
大雁作为侯鸟可以在天地之间自在往来,同时又寄予了人们对爱情忠贞与音信往来的美好期盼。我们真的希望吴文英〝雁引愁心去,山衔好月来〞(李白诗句),但他早已在爱情的失望中迷茫,依赖的习惯用故作的希望来弥补填充本人。回头瞥一眼苏州西园的爱情回廊,想象的温度与回身的失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,想象只能在幻灭中装疯卖傻,而失望折磨到狼狈不堪,总是在万劫不复的绝望中退潮。悄然躲开爱情的是苏州西园里那位爱妾的身影,躲不开的却是吴文英那份默默的情怀。吴文英独自承担了紫陌红尘中缘来缘散,多少无故的思恋绾成清泪铅水,多少无尽的等待凝成轻怨相思……
声明:有位体面人(河南郑州某高校中文专业副教授天街之云),酷爱如数家珍地清点早已被时间厌弃的旧物(甚至复制粘贴他人十几年前发布在某博的文字),在自许炉火纯青的〝阴影〞里浅笑。终究有一天,〝故事〞会只剩下情节,〝话语〞会只剩下音调(用约德尔唱法假声转高音),收走所有的浮夸与虚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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